我有个好朋友，在扬州中学念的高中。那时候她外公在苏北人民医院住院。寒假里有一天，一起闲聊，她跟我说，你以后当医生就好了。你就到苏北医院吧，那里还挺好的。

这个提议在我看来，特别荒谬。因为荒谬，所以印象深刻。

我从来没想过要学医。刚上高中的时候，我思考了一下，以后选清华还是北大，然后果断决定，选清华。因为清华的名字比较好听。北京大学，不行，听上去不够有文化。对，年少的我，就是这么任性。念了一段时间以后，觉得还是应该务实一些。有一天看报纸，有个新闻说，金庸在浙江大学做教授。我立刻觉得，其实还是浙大比较适合我。去了浙大以后，我就选金庸当导师。

我的小学生活，是在电视剧《神雕侠侣》、《天龙八部》和《鹿鼎记》的陪伴下度过的。从那时起，金庸就成了我的偶像。他把写的小说，连成了一副对联，叫做“飞雪连天射白鹿，笑书神侠倚碧鸳”。可惜《鹿鼎记》之后他就封笔了。我想，以后去浙大见了他，求他指点指点，我也写几部武侠小说，好歹给他凑个横批。

不过没多久，金庸就辞职了。而且他的博导生涯，据说并不愉快。所以，我很快也就毫无负担地放弃了浙大。

后来我又想，也许我以后可以读新闻系，当个记者。因为我外公天天都买《扬子晚报》，看得津津有味。我想要是哪天他看到我写的报道，肯定特别高兴。

那时候，我关于未来的设想，想一出是一出，并没有太多规划。高考时，数学考得很壮烈，爸爸游说我学医，并利诱我道，学医不用学数学。我立刻点头答应，好。但我爸挖坑之后，于心不忍，又说了一句，学医很辛苦的。彼时我无知无畏，凭着一身匹夫之勇，大言不惭道，比高三还辛苦吗？我爸生怕我后悔，忙说，那倒没有。

我于是就开始学医了。

05年入学。07年的时候，还是我那个好朋友，她跟我说，苏北医院在拍电影《江北好人》。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，我还特地看了一下。电影是马伊琍主演的，她在里面一口扬普，说得有模有样。我在电影里顺便参观了一下苏北医院，心想这个医院确实挺好的，还能拍电影。

08年，汶川地震。有一天，我在图书馆，外面响起防空警报，所有人都放下手中的事情，起立默哀，气氛凝重悲壮，但又透露出异乎寻常的团结。那时我们在学校的食堂里天天看新闻，看到全国各地的医生支援汶川，舍友同我说，以后遇上这样的事情，我们也要去帮助人家。我说，好。我后来从报纸上看到苏北医院也派出了支援队，我记得有一张照片，拍的是出征的医生坐在大巴上挥手告别。我当时肃然起敬。

10年开始读研，很快上临床，日子过得苦哈哈的，所有我经常跑到人人网上写日志吐槽减压。忽然有一天，有同学告诉我说，在《读者》上看到了我的日志。我当时特别意外，心想《读者》已经这么不济了吗？再后来，师姐把我的日志推荐给了《扬子晚报》，拿到报纸的时候，我觉得很不真实，又有一种愿望实现的空虚和失落。因为外公已经不在了。我跟自己开玩笑说，要不清明的时候，给他烧一份过去？也不知道他现在还看不看报纸了，天上有手机了吗，通Wi-Fi了没呢？

我是13年来苏北医院工作的。转眼到了2020。春节的时候，新冠爆发了。有一天科会，主任对我说，你做好准备，可能派你去三院。下午，主任匆匆跑进病房，对我说，现在就出发。我们火速开车前往。

一路上，景象萧条，人烟稀少。忽然间，往事历历，纷至沓来。朋友那句荒谬的提议，如今看来，竟是一场预言。我不由地想，命运究竟是什么？那一刻，我开始意识到，命运其实是岁月里的草蛇灰线。是当时的茫然不觉，而今的恍然大悟。是现在的我，终于可以对过去的猜想，一一作答。

如果时空可以折叠，我很想告诉那个年少的自己，很抱歉没能实现你的愿望。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中年人。

还记得填志愿的时候，爸爸问你，你想做什么工作？你特别幼稚地问，有没有一种工作，是大家互相帮助，和谐共处，不计较得失的？爸爸说，少。确实很少，但还是有的，比如我现在做的这份工作。

你没想到吧，我现在是一名ICU的医生，而且真的就是在苏北医院。工作特别辛苦，虽然没有高三累，但熬夜绝对比高三多。后悔吗？好像也没有。身边的同事都宽容友善，工作时互相协作，从不斤斤计较。而且慢慢的，我也可以帮助到别人了。

有时候，梦想会以一些特别的方式实现。所以，继续做个天马行空的少年人吧。

   作者简介：

   吕清泉，苏北人民医院重症医学科主治医师。